2020年的秋天,宗薩欽哲仁波切應圓滿法藏佛典漢譯計劃的邀請,為近六十位譯者和佛典漢文專家娓娓道來他對佛典漢譯的想法。
■ 不為說法,今天談“譯經”
今天來到這邊,並不是來說法的。
講解佛經,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得花費許多天的閱讀及准備。基於時間不足,加上我本身又是一個很懶惰的人,根本也不想閱讀。有一種說法是,整體而言,若不是登地以上的菩薩,是不會懂得佛經到底在說什麼的。對吧?而且我根本沒有任何翻譯相關的經驗,以前我的幾位根本上師們在與西方人士交流時,我曾稍微翻譯過幾句,但也就是幾句話而已,而且還根本不是跟佛法相關的語句,只是一些類似“要吃這個”、“要喝那個嗎”的話,當時就決定了,以後絕不可能當翻譯,因為實在是太累了。
再來,我的藏語一點都不好,尤其是我的發音,完全就是混合的。我出生在不丹,可以算是半個不丹人,而我的師長們來自各地,例如德格、囊謙、衛藏(譯注:俗稱前藏與後藏)。小時候,老師們就要求我必須要背誦文法書,所以那時曾從頭到尾,背過一部名為《正字學.語燈》的論典。直到現在,它一點用途也沒有:我的拼音,至今還是一點也不正確。《三十頌》則大概學了三、四天吧,現在也已經忘得一干二淨,只約略記得頂禮句“敬禮大自在”等幾句而已。當然我有我的理由。不只是我,藏地大部分的大學者,尤其是那些精通經典的堪布們,大部分在藏文方面的造詣,也都不是太好。Wangcukla就知道這種事。
像我們這樣的人就曉得:那些所謂的格西、堪布,他們認為應該學習經典、中觀、因明、般若等學科,但若問他們《三十頌》、《正字學》等,他們就會覺得那些是在浪費時間。我的老師之中,不乏多位嫻熟精通經典之人,比方說堪布仁千,就實在是一位非常博學的人,尤其是中觀、因明的造詣極高,但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辦法寫得很好,他根本也不太在乎這些。這是我們這世代人的樣子。
但談到翻譯,則必須精通文字學、語言學(譯注:仁波切用藏語說出這兩個學科的名字,應系指涉廣義的文字學和語言學,而非西方傳統意義下的學科),由於我在這方面並無涉略,所以其實沒什麼特別能拿來跟你們談的。我的祖父“依怙主敦珠法王”在語言學、文字學方面的造詣是聲名遠播的,他極為重視藏文的書法。有一種名為Tshugs ma ring體的字體(ཚུགས་མ་རིང,長腳行書),我前後大約學了兩年吧。當時用一種木板來當習字版,在上面要塗一些水,抹一點油,再在上面灑一點灰,使用白色粉末在木板上劃線,類似墨鬥線,光是學怎麼樣弄好那個線,就要花費一個月才學得會。之後還要自學制作竹筆,這也要花好幾天。
也得學制墨:要把我們拿來吃的青稞,去炒得非常黑,炒黑了之後再加水,然後要放置一兩周,它才會變為純黑色。接著,要在木板上要寫得如此的長(大約1英尺長)。像這樣子,我大概學了兩年左右,在被逼迫的情況之下,學了兩年,而且教導者還是位藏族上層人士--桑竹頗章,他的書法非常知名。我向他學了兩年以後,桑竹頗章去了美國,我的文字學習就此中斷了。現在偶爾寫一些短短的文字,寫長篇就當然沒有辦法,只寫一些短的,過兩天後,回頭去看兩天前寫的東西,連我自己都看不懂。
■ “翻譯”就是一種修行
那麼,今天來到這邊,期待跟大家分享的是什麼呢?主要想談“翻譯非常重要”這件事。翻譯之所以重要,原因有很多。在座大多數應該都是佛教徒、或者說在修行、實踐佛法的人,但也許有些並不是,有些人也許只是在學習、練習翻譯。如果您是佛教徒,以非常清淨的心、正確的動機來做這件事,那麼,“翻譯”這件事就算是一種修行了,可以稱得上所謂“修行佛法”。
當然,不可能總是想著“為了等虛空一切慈母有情眾生,發起大乘心”吧?沒那麼簡單的。但是如果每周能抽出半分鐘的時間來想想這點,就算是非常有意義了,而且這應被視作你們的修行。對於其他上師怎麼樣看待這件事情,我並不清楚,不過,不是有稱為“十萬大禮拜、十萬曼達”的修法方式嗎?我認為你們做翻譯,其實就可以跟這些方式相提並論了。
這種主張其實也不是我的發明。比方說像現在這部經(《聖三昧最上妙經》)之類的,其中提到“諷誦、執持”,所謂“執持”,比方說你將經文放在自己的家、包包裡面,光是這樣的善根便已是無上善根,佛經是這麼說的。所以你們能夠翻譯這樣的經典,讓他人能夠認識、能夠了解其意,這樣的善根,絕對是所謂的無上善根。今天最主要,是要跟大家談這些。至於我們之所以要翻譯的其他原因在於…我要談很多原因,但講的時候會有些前後次序紊亂,我並沒有寫筆記,因此我不會特別安排著按什麼次第來講。
■ 佛法仍然鮮活,仍有人在實踐它
現在仍然有很多人在學習與佛法相關的知識,比方說在喜馬拉雅山一帶,有很多的孩子,是從五、六歲就開始學習佛法知識,直到成年的。這其實是很重要的事情,因為從一般來說,當然有很多佛法義理極為淵博之人,但也有另外一類人,是本來完全不是佛教徒,但是後來關注佛法,後者也許用五、六年時間去學習,這是一類。但後者與從小學習佛法的人,還是有差別的。目前為止,從小學佛的人還是很多,未來如何當然還不可知,(畢竟)在寺院當中,年紀小的僧人,是越來越少了。
不僅如此,到現在仍然很還有為數不少的人,他們不僅是學習內道佛法,他們還會去實踐佛法,甚至試著做閉關,依止上師,這些人都還存在,這點十分重要。當然,同樣的,將來會如何,我並不清楚。比方說在南美洲的馬雅文化,有很多人在研究這個主題,相關知識相當豐富。可是根本沒有人能具體說出“馬雅人他們到底具體做了哪些事?”。對於馬雅人戴了什麼樣的帽子、他們吃什麼樣的東西、他們怎麼樣做事情的,根本沒有人能夠說得出所以然來,就算有人說了這樣子的話,都可能已經入獄了。
例如,據說在過去馬雅文化裡,人們很喜歡決鬥,他們的說法究竟為何,當然是我們所不知道的,但據他們的說法,死者將能夠上天堂,於是,亡者才是勝利者,結果很多人大概都為此而死。這就是想法的差異:如果是我們要跟別人決鬥的話,當然是盤算著如何能夠毀了對方,但他們決鬥時,卻是在想:“我怎麼樣才會死呢?”所以連思想都不一樣。有很多人在研究他們的生活習慣、生活方式,他們到底是怎麼樣過日子的,也有很多這領域的專家,可是他們並不會真正的把這些觀念,放在自己的心裡、並去實踐它。
注意一下,我們今天並不是只是在談藏傳佛教,在我的看法中,斯裡蘭卡跟緬甸等地方,都仍然有相當優秀的師長,但是他們也在凋零當中。在諸位漢傳佛教的環境當中,仍然也有很多優秀的僧人及諸如此類的人,這太重要了。這些現像仍然存在,在還有人在學習佛法義理的時代,我們要能夠更加努力,這是非常重要的事,其實講起來,這是極其稀有的,看到Wangcukla這樣的人,都是非常稀有的事,像他穿著這樣的僧袍:這一個已經延續了2500年的時尚,而現在居然還有人穿著這樣的衣服,懷有這樣的思想。
現在已經看不到iPhone二代、三代,博物館裡也許還有,但我們現在生活中根本就看不到。所以如果我們真正懂得思考的話,這一類的現像就很重要。如果今天大家都完全不在乎,也根本就不追求佛法了,那當然另當別論,但並不是這個樣子的,還是有人在乎、有人追求,真誠追求著解脫與一切智的人,也仍存在,仍然有人的目標是“饒益一切有情眾生”。所以還是多多少少有些人,秉持著如此良善的動機,正在朝這方面追求著,但是也有很多人的目標取向是另外一回事,有些是為了商業,也有些人是為了名聲,還不只如此,比方說像正念,在西方某些人,他們可能還蠻有興趣去關注像是寂止、正念這方面的佛法。
■ 影響力的消長:佛教徒若不把握詮釋的話語權,商人會開發出另一套東西
舉例而言,英國公民生病的時候,國家會出很多錢,因此政府的負擔當然很大。但誠如諸位所知的,在當代,我們心裡的問題很多,尤其像西方人他們,有很多人的內心非常的痛苦。為了要解決心理方面的疾病,當然還是會有人服用藥物之類,但在後來有段時間,約莫十幾二十年前吧,他們發現,佛教裡面所講的奢摩他(寂止)這些修行或者修練方式,會對心理有幫助,因此,他們從中看到了利潤。利潤何在呢?因為你只要待在那邊,根本就不用去制藥,當然也不用上醫院,只要病人來了,就告訴他:“你就坐著。”這就是為什麼“正念”的市場如此的大。
我自己也有一個正念的APP喔!在這個APP裡面,有著關於“寂止”跟“念住”這些方式的商機,他的商機是用百萬、十億美金在算的。可是這跟“進入佛法”,完全是兩碼子事喔!所以我們應該要考量到一件事實就是,假使作為佛教徒的我們總是一成不變,但那些有商業頭腦的人,頭腦正轉得飛快,過了二、三十年以後,我們的影響力,可能比他們更小。這大概可說是真實狀況。例如是瑜伽的發源地在印度,可是現在要當瑜伽老師、想拿到一張瑜伽的證照,若你想要證照非常有公信力的話,你得要到美國去。在這樣的狀況還沒發生之前,我們必須要多做一點什麼。
我主張要翻譯大藏經這一類的經典的時候,有很多人反對,他們說:“他利用了佛法,去做了什麼什麼事。”但就像前面所講的,我之所以呼吁要做這件事情,是因為我們如果不做的話,“那些人”會做的。那些人(商人們)會從中得到商業利益,當然這不是說不能牟利,如果說他們是翻得很好、很正確、很有意義的話,當然可以翻,但是他們肯定不會朝這個方向去翻。
像當我們談到“寂止”時,我們不會只說,“保持心處於一種自然狀態就叫做寂止”,不會是只是這樣,因為我們的目的,是要證得解脫及一切相智,既然要證得解脫跟一切相智,因此必需要先淨除煩惱。而如果要淨除煩惱,就必須要有勝觀(毗婆舍那)的智慧。若要有良好的勝觀,就必須要具備寂止。而為了要成辦寂止,如同經典裡面所說的:“止由離貪成。”就算不能完全舍離世間,但至少要知道世間有缺陷的…..等等。
然而,現在開辦所謂“正念課程”的這些人,他們完全不會去談“要離於世間貪欲”等的話題,為什麼呢?他們的正念課程完全著重於此世,強化“如何讓世間、此世變得更好”的觀念,他們如果談“舍離世間貪欲”,就根本沒有商機了。這就是推廣翻譯的原因之一。
■ 轉譯之難:語文乘載的涵義,與其所處語境、社會文化息息相關
至於第二個原因,就是像我這種沒有什麼學問之輩,所謂的名相、名言這些東西,太重要了。我還是懂得這層道理的。這些都非常重要,但也已經越來越衰微了。
以不丹來說,假設有對男女在談戀愛,我講的是40年前喔,40年前的不丹男女,他們不可能說:I love you,絕對不會這麼說。你們漢人會這樣說嗎?會說?你們自己去想想看,反正這兩人是不會這麼說的,藏族也不會這麼說。如今,不管是藏人也好,不丹人也好,喜馬拉雅山一帶的人也好,若要表達愛意,一定會用英文講:I love you。
在不丹,若一對男女談戀愛的話,他們會用的當地詞彙sems shor(སེམས་ཤོར)來表達彼此之間的愛意,意思是“完全為對方失去自己的心”。(傾心)sems shor是個非常有力量的詞,代表心裡面原本有的東西,被人家給帶走了,應該不是說被奪走了,應該說是不自主地丟失掉了、我最重要的那一顆心,被那個男的給帶走了、被那個女的給帶走了、不由自主的給帶走了…在其中,你可以看到文字的力量。
然後在藏文中,可能就是說sems pa chags(སེམས་པ་ཆགས,心生貪著)。sem pa chags當然也是一個很有力量的詞,chags(ཆགས,貪著)它有很多的解釋,其中一種就有點像是:卡在那邊,完全動彈不得,非常頑固的,想丟也丟不掉,只是卡在那個狀態之中,那個就叫做“著”。所以“貪著”的意思,就是“附著在上面”,它的意思很強。所以當“心附著在上面”或者“失去我的心”這個詞,被翻成love的時候,我總忍不住想:“啊…不是這樣吧?”
漢字怎麼解釋love這個字?愛?愛這個漢字是什麼意思?
(Bella:我想傳統的意義,比較接近“擁有的欲望”,特別是在佛經教義之中。至於在說基督“愛”的定義,會說是“大愛”、較為正面的解釋。當然,這個詞現在已經比較中性了,大多是正面的意思。)
■ 觀想西方:西方觀念深植東方人的心中
我要跟大家談這一點,是因為這個世界已經起了太大的變化,而最大的變化發生在西方國家。藏族有很多人會說:“宗薩欽哲?啊!他在觀念上是西方人。”可是英美人士對我對常有的批評則是:“他反西方,與西方為敵。”這些都無所謂。無論如何,西方的影響力是很大。前幾天趁與一些堪布、上師們討論時,我稍微提了一下,但是沒有講得很完整。如果我們考量整個世界的歷史,西方的強權力量是非常大。像是印度被他們統治的歷史,就已經有上千年(譯注:仁波切應該是從亞歷山大時期開始算的)。
先前跟兩位教授(韓老師、侯老師)開了一個玩笑,我當時就講了,你們所謂的漢人,不管是中國的漢人,新加坡的漢人或是台灣的漢人,我可以說:“你們幾乎沒有文化可言,但我們不丹這樣一個小小的國家,我們還可以宣稱我們有文化”。你們還是有留下語文,飲食習慣也留下來了。但是你們已經把西方人觀在頭頂上、觀在心間,所作所為都在模仿西方。只要還可以負擔得起學費的話,不管你的孩子是男孩或女孩,你都會把他送到西方去接受教育,這大概是勢不可擋的,因為人們的想法已經西化了。
但是在座諸位,身為譯者,你們必須要了解這個情況。在運用名詞的知識(或文字學)方面,我們受到太多西方觀念的影響。然而,無論是名相或語文本身,它早就起了很多的變化,請諸位譯者留心這點。同時,也請不要誤解,當我說“語文會產生變化”時,並不是主張你應該回歸兩千年前的思想,只是認為你們需要察覺到這個變化(語文會變化)。
從全人類文化的角度去想時,我對現狀感到非常憂心。講到佛法的時候,它(語文變化)的層次則又更進一步。比方說梵文duḥkhaḥ這個詞(苦)古代藏族譯者,我們稱他們為譯師的這些厲害的人們,他們應該是絞盡腦汁,才再把duḥkhaḥ翻成藏文sdug bsngal(སྡུག་བསྔལ)這個詞,他們應該想得非常的久。當然我們藏人的習慣是說,這些人都是親見本尊後,所以能如何如何。但是我想他們如果從人類的角度來講,應該是殫精竭慮的。
duḥkhaḥ這個詞,或者是藏文當中sdug bsngal這個詞,它本身甚至富含著我們一般意義下的“樂”這個意涵在裡面。可是像在翻成英文的時候,他們翻成suffering了,也就是“受苦”,這樣轉換,大概就沒有把duḥkhaḥ的意思轉過去。你們漢文中怎麼翻譯duḥkhaḥ的?(翻譯:苦。只有一個字。)
印度作為一個數千年文化的文明體,它肯定蘊藏著有很多值得我們思考的文化。先前我跟一位很厲害的日籍翻譯談話,他提到日文當中的[53:47]mu(無)可以對應到“空性”或“空”這個詞。你們漢文怎麼翻stong nyid的?(翻譯:空,空性。)所以語言換在不同的地方,大概有不同的認知。
■ 詞彙:熟悉會促進理解
最近在讀一本書,漢人寫的,它非常厚,沒有辦法馬上讀完。當然以下是我個人意見,他主要是在講唐朝僧人玄奘的事情,那故事裡面既有猴子,也有豬,什麼都有。不過裡面有件非常稀有的事:那只猴子居然叫“知解空性”(悟空)!我覺得這實在是非常莊嚴的事,我在想作者到底是何等匠心獨具,居然會這樣子做。為什麼呢?一邊名叫“知解空性”,同時一邊闖大禍、最糟糕的,也是他呀!他胡作非為又很有能力,同時卻也依教奉行。我想當時這作者是肯定絞盡腦汁了,他居然寫出“解悟空性”這樣深邃的意涵,又有故事性,還可以講給孩子們聽,所以作者肯定是費盡心思的。
我之所以要與你們分享這段話的用意在於:在翻譯的時候,你們真應該想想這一方面的事情。固然,現在你跟一個孩子說有一只猴子,他的名字叫悟空,他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,他反正知道悟空是他的名字。可是因為一直聽、一直聽,他的耳朵不斷的聽到“悟空”這個詞,總有一天,他也許會問你:“『悟空』到底是什麼意思?”然後你就會有機會開始跟他談空性了--談五蘊空、諸法皆空,甚至談整套的般若波羅蜜多都可以。
又如梵語中[57:17] karuṇā(悲) 這個詞,它的意義非常的廣,英文只能用compassion來翻譯它,根本不充分!用compassion這個詞用來翻“悲”,只能說勉強湊合著用,用於“緣有情生悲”的時候還勉強可以通,但如果要翻譯“緣法悲”與“無緣悲”,這個詞就顯得相當牽強、費解。我後面還會補充這點。現在有許多的漢族翻譯,他們是用既有的英文譯本,然後再把它翻成漢文,對吧?英文compassion這個字,它就是在英語語境下的東西,所以這些狀況,都是我們值得深思的。
同樣地,“無我”這個概念也是一樣。在我們要講這個話題之前,再補充一下,我們在座的人,大概都已被灌輸太多西方概念了,西方觀念已經深植於東方人心中。而西方觀念中,包含很多基督宗教的成份,就算你不喜歡基督宗教,也會受其影響。我有很多歐美的學生,他們並不是基督宗教的信仰者,基本上可以說是完全否定基督宗教,認為那宗教是無稽之談的人。可是他們所使用的詞彙、他們的文化、他們的生活方式,仍充滿太多基督宗教的色彩,所以那種色彩,有點像是污垢,或像是臭味,你很難將它完全清除。
然而更加嚴重的是,這些漢人也好、印度人也好,或是藏人當中,凡是帶有西方概念的人,他們根本就將西方文化是奉為圭臬了。例如基督宗教信仰、伊斯蘭教以及猶太教當中,它們都有個“大我”的觀念,也就是soul(靈魂)的觀念。soul該如何翻譯成藏語?(藏人聽眾:srog[སྲོག,魂], tshe[ཚེ,壽])看吧?現在該怎麼翻這個詞咧?沒這個詞呀!我們根本沒這個詞。因為在我們的語文沒有soul的觀念,所以在談到“無我”的時候,就不會有爭論。
補充一下,像諸位是身為漢地的譯者,在漢文化當中,有所謂的“道”,它真是非常博大精深、智慧卓爾的。當然,我不太熟悉這些,只是稍有涉略,但是應該是它的詞句、意義都應該是相當豐富的,對於這點,你們應該要關注。
■ 抉擇詞彙要多方考量
你們漢族過去的生活,“佛”“道”的關系其實應該很密切。我先前讀過一本書,稱為《紅樓夢》,讀了三十頁以後,我就把它扔了--它的資訊量過多了,那位王先生實在是被提到太多次,我根本不知道那位王先生是何方神聖。(Jennifer:王熙鳳,她是位女士。)喔?王女士。這本書有精簡版嗎?有沒有精讀本?
再回來談“無我”這個概念,只要這個文化中有靈魂的觀念,你要跟這些人談“無我”,基本上就不知從何談起,就算講了,他們也是怎麼想都想不通。“無我”固然如此,對他們來說,“前後世”也很難接受。為什麼呢?因為他們的文化當中有靈魂觀,而靈魂是一種“不變的法”。
所以,靈魂有時候鑽進猴子身體裡面,猴子的軀殼崩壞,再換到豬的軀殼,豬的軀殼壞滅後,再換到一個人的軀殼…他們鐘情於這樣的思惟模式。因此,對他們來說,所謂的“無我”,應該:是“要先有個『我』”,然後“我”不見了。所以以他們的理解而言,所謂“前後世”,應該是指非常實在的、真的存在的某個有情,會從這邊鑽到那邊,再從那邊鑽到另一邊。
當然,在我們佛法裡,關於這些方面都是挺難解的,也有很多東西得學。在佛經當中--例如《般若經》--有所謂的四重般若, 也就是“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。”佛陀也給了我們這四重的復雜性,一層又一層的復雜,搞成了四重,諸如此類。所以在傳達語義、運用名相方面,真的要廣泛學習、思辨。就像剛剛所說的,翻譯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。尤其是當今佛教的重要性越來越強,個中理由很多。在眾多理由當中擇一而言:全球的科學與經濟都相當發達,與此同時,有什麼副作用呢?副作用就是我們的工作都會跟著科技跑。
Ngawang!algorithm的藏文怎麼說?可能有這個詞彙的。
(Ives:演算法。)
(Wangcukla, Ngawang:rtsis thabs.)
rtsis thabs?Ok. 這個詞在中文怎麼說?
(翻譯:演算法。演算就是rtsis pa,法就是thabs)
這樣呀?我猜可能這個藏文的名詞是從中文翻過去的。看吧!所以我剛剛講的就是這麼一回事,講到名詞、名相就會遇到這種狀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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